追忆母亲
王友杰
□人生读本 王友杰/文
“木叶落,长年悲”,妈妈真真切切离开我们3年了。
妈妈于1946年农历四月出生在江苏省里下河平原水乡,正值内战全面爆发。当时生活艰辛不易,正如《黄河大合唱》中唱的“扶老携幼,挣扎在饥饿线上、死亡线上”。
妈妈10岁左右,抗美援朝战争结束没多久,形势好转,国家百废待兴,建设如火如荼。外公因会做点小生意,家中尚能维持生计。妈妈结婚早,出嫁时,仅有一双老式绣花鞋作为陪嫁。每逢我初高中暑假,还常看到她把绣花鞋拿出来晒太阳“曝伏”。本想留作纪念,可惜搬家时不知丢何处了。
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,我们姐弟出生、渐渐长大。那段时期物资依然匮乏,妈妈用各种法子改善我们的生活,让我们吃上好吃的。夏天,妈妈常去河里摸螺蛳,用葱姜爆炒后带点汤,味道真是鲜美。里下河平原盛产泥鳅,那时祖父母即使挨饿,也不吃这个,妈妈敢尝试烧给我们吃,怕有腥味,加蒜红烧,我现在还记得,第一次吃泥鳅时的细腻感觉。冬闲,妈妈得参加挖河泥等集体水利工程,拿工分,做工时有点心,她常带回来舍不得吃的糯米团子。记得有一次天刚黑,我正咕噜咕噜喝粥,妈妈用铝饭盒带回几只团子,我一顿猛吃,多年后这味道犹在。
妈妈手巧,我们姐弟小时候布鞋、衣服都是她自己裁剪、制作,有时还帮助邻居做衣服,多半是没有加工费,或是加工费迟迟欠着,妈妈也从不催促。我们长大后,妈妈不再做衣服,但缝补不辍。
每到端午,妈妈会腌端午鸭蛋,把当年的麻鸭蛋洗净晾干,用白酒蘸过,加八角花椒和盐,放入老坛中,不添加任何色素。密封一段时间后,捞起水煮,水沸后片刻关火,切开后,蛋黄会冒红油,蛋白柔嫩不咸。妈妈还会把自己采摘的芦苇叶用开水烫过,仅用白糯米为原料,用粽叶丝作线绳穿紧,裹成三角粽,刚出锅的粽子散发出粽叶原香味,沾一点白糖,又香又甜……
妈妈勤劳,小时候住的房子周围开阔,田头角落里,四季不断种上青菜、冬瓜、茄子、辣椒、豆角、大豆、山芋、韭菜等,当时是自给自足,按照现在叫做绿色、有机食品,吃的都是最健康、最新鲜的。夏天白天日照强烈,妈妈有时会在晚上让我帮忙打着电筒,给山芋苗浇水。
妈妈气量大、性子好。记忆中,她从未与别人红过脸、有过争吵,没有说过一句伤人感情的话。妈妈是老邻居口里“很能干、很热心的人”,是父亲同事口中“大院内最客气、待人和善的人”。妈妈总说,“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、一家有一家的过法”,实际上就是尊重他人价值观,求同存异,用这个观点对待人与人、家庭与家庭、国与国之间的关系,到今天也不过时。
上世纪90年代,我们姐弟相继工作,家里从物质匮乏到温饱解决,日子越来越好,可妈妈依然忙碌,既要照顾耄耋之年的祖父母,帮助带孙辈,还要去有10多人的小食堂烧菜做饭补贴家用。
再后来,妈妈慢慢变老,我们各处一方,聚少离多。我女儿说爱吃奶奶晒的莴笋干,于是妈妈每年都会晒好几匾。秋天,在院子里撒上荠菜种子,看它发芽生长,绿油油一片,待过年挖起,炒年糕,那味道真是赞。每到岁末,妈妈总会早一个月准备一大家子的年夜饭,其中有一道老底子“安乐菜”,马齿苋和豆角原料得提前好几个月晒干,这差不多是妈妈一年中最忙碌、最期待、最幸福的时光。
老舍先生说,“人,即使活到八九十岁,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。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,虽然还有色有香,却失去了根。有母亲的人,心里是安定的。”似乎妈妈与病魔作斗争的日子还是昨天,音容笑貌犹在眼前。“有母亲在,才有最后的包容和依靠。”3年里,一直想给妈妈编印一本照片集,遗憾的是,妈妈40岁以前的照片,寻遍角角落落,竟未能找到。记得1985年万物繁茂的夏天,在生儿育女的老屋旁,还是哥哥借来同学的相机,这才有了我们和妈妈在一起的第一张合影,那时的我尚是一个懵懂瘦弱的少年,健壮的妈妈养育我成长。2017年,树叶飘零的初冬,还是在老屋,妈妈转了又转,看了又看,对一草一木、一砖一瓦充满眷恋。我用手机再拍一次合影,彼时的妈妈已是瘦削不堪、步履蹒跚。我亦师亦友的同事凝视着这两张前后相隔32年拍的照片,不由脱口感慨:“生活来之不易、且行且珍惜。”
人生一世、草木一秋,光阴如白驹过隙。过去妈妈最大的心愿是“孩子过得好”“国家威武”,而今我想,对妈妈最好的纪念方式便是常思粥饭之不易,健康、平安、感恩地工作、生活。天命之年,虽不再是步履匆匆,仍要不断充实自己、负重前行。